嘴嘴角微微上翘,不笑也有也好像是带着笑意,嗓音又轻又柔,像是江南暮春的烟雨,透着轻愁。
但她又不像菟丝子一般柔弱,她的背脊永远都是挺直的,下巴抬起显示出一股傲慢的气质。
即使是被闻人羲压制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她的仪态依旧高贵,就像是高坐在宝座之上的女皇一般。
闻人羲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坐在了一把椅子上,自顾自的倒酒,说道:“如此良宵佳人,不配上些美酒着实可惜。”
他的语气很温和,就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一般。
他倒了三杯酒,一杯放在了自己面前,一杯放在了公孙大娘面前,最后一杯浇在了地上。
公孙大娘觉得身上的压力一松,又恢复了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但她依旧不敢跑,眼前的男人太过可怕,她根本不确定自己能否跑的掉。
更何况,她为了帮陆小凤抓金九龄吃了散功的毒药,丹田里的内力就像是石头一样,半点都动用不了。
她娇笑着举起了酒杯,吃吃的笑道:“既是如此良宵,奴家便先饮一杯。”
说着她以袖子遮掩着自己的嘴,略抬起头,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脖颈,眼睛水汪汪的看着闻人羲。
她是个很可怕的女人,可怕之处不在于她蛇蝎一般的心肠,而在于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自己的优势。
而她最大的优势,岂不就是她的美貌。
公孙大娘很自信,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都很难敌得过美色的诱惑,男人再铁石心肠的,对着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的时候,心肠总是会软一软的。
她需要的,就是那一刹那的心软制造出的时机。
闻人羲就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又倒了一杯酒,倒在了地上,这是他倒掉的第三杯酒:“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人也是好人,要是再配上几个糖炒栗子,岂不是更美?”
他倒酒的时候倒得很慢,最开始,公孙大娘只当他是怪癖,现在看来,却更像是在祭奠!
他在祭奠谁?
她的脸色一瞬间白的吓人,原本就透白的肌肤现在就像是擦了粉一样,被惨白的月光一照,就像下一秒就会死去。
但是不过一瞬她的脸色就快速的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甚至双颊还多了几分红润的色彩。
她侧过了身,娇声道:“酒配糖炒栗子,哪有这种奇怪的吃法。”
她的语调又娇俏又轻快,就像是和情人撒娇的少女。
“寻常的糖炒栗子自然是奇怪,但若是熊姥姥卖的糖炒栗子,那滋味才是绝妙。”闻人羲笑了。
他本是极清冷肃穆的气质,笑起来却如同冰雪初融,让人头晕目眩。
在公孙大娘的眼里,这个笑容,却像是恶鬼来向她索命。
她无法控制的微微打着哆嗦,就只好拢了拢自己轻薄的衣襟,装模作样的说道:“夜风寒凉,奴家颇有些受不住了,不知可否进屋再谈?”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还存留着些许的希望,指望着能有一条生路。
闻人羲摇了摇头,道:“若是进了屋,不就辜负了这么好的月色?”
公孙大娘的笑变得僵硬了起来,她强笑着说道:“月色虽美,可——”
她还没说完,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闻人羲的手指点在了她的嘴唇上,封住了她想要说出来的话。
“美人话多了,可就不美了。”他笑着执起公孙大娘的手,那是一双就像是工艺品一样的手,肌肤触手滑腻,像是上等的羊脂白玉,手指修长柔软。
若是寻常的男人,哪怕只是摸到了这么双手,也会感到就像是上了天一样的快乐。
闻人羲在那双手上排开了五枚铜钱,都是在金陵城里最大的银号换的,还是崭新崭新的,没沾上半点脏污。
“拿着这些钱,去买些糖炒栗子回来,要街口的熊姥姥卖的。”多么温柔的语调啊,就像是远山上吹来的清风,让人觉得全身都是软绵绵的。
公孙大娘却只觉得浑身上下在发冷,她想要挣扎,却又不得不照着他的指令做,因为那股可怕的气势,又一次的压在了她的身上。
但是圆月已过,她要去哪里给他找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呢?
更何况这么晚的时间,就连最死要钱的小贩,都已经回去休息了。
她只能走遍了全城,去找有没有卖糖炒栗子的商家。
她找了很久,找得汗流浃背,但她却一点都不敢停,因为无论她走到哪里,那股气势就跟到哪里。
她甚至都有些绝望了,恨不得立即破罐子破摔的回去,左右不过是一条命。
可她又舍不得这条命,所以她只能接着找。
她在街角看到了一个老婆婆。
老婆婆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弯着腰,驼着背,颇为费力的拎着一个大大的篮子,上面用厚厚的棉布盖得严严实实。
她嘶哑着嗓子叫卖着自己的糖炒栗子,可夜已经深了,又有谁来买呢?
公孙大娘松了口气,用五个铜钱买了一斤糖炒栗子。
付钱的时候她却看见,那老婆婆灰布的长裙下面,穿着一双艳红的绣鞋,上面绣着猫头鹰,绿色的眼睛正幽幽的看着她。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的狠狠推开了那个老婆婆。
满篮子的糖炒栗子滚了一地。
那个老婆婆倒在地上呻吟着站不起来,她这才发现,哪有什么红绣鞋,老婆婆的脚上,分明是一双打着补丁的灰布鞋。
但是公孙大娘却总是觉得,那双鞋上有一只猫头鹰,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她忍不住转身就跑。
一斤有多重呢,十岁的小孩都能随意的拎起来,可公孙大娘只觉得自己怀里的那一斤糖炒栗子重的让她喘不上气来。
已经是夜里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静的有些怕人,她却总是觉得耳边回荡着猫头鹰的鸣叫,身后有一双绿眼睛盯着她瞧。
所以她只能拼命的奔跑,半点都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
她一路的狂奔到了那个庭院里。
闻人羲依旧坐在那里倒着酒,桌子上放了两把剑,公孙大娘的双剑。
她忙不迭的把怀里的糖炒栗子丢在了桌上,就像丢一块烧红了的烙铁。
她的剑在桌子上,月光下闪着闪着诱人的银光。
手不由自主的就放在了剑上,心里却满是惊骇,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剑是怎么越过她设下的重重陷阱到这里来的。
“好香的糖炒栗子。”闻人羲打开装着糖炒栗子的纸包,“只可惜不是熊姥姥卖的。”
公孙大娘说道:“熊姥姥只在月圆出来卖糖炒栗子。”她已经镇静下来了,她的手放在她的剑上,似乎这样就能更有安全感。
“没关系。”闻人羲就像是安慰一个没完成功课的孩子一样对着公孙大娘说道,“我们可以自己做。”
他掏出了一个公孙大娘很熟悉的瓷瓶,打开瓶塞,把里面的液体倒在了糖炒栗子上。
糖炒栗子就像是海绵一样快速的吸收了那些液体。
公孙大娘的脸色彻底的白了下来,找得到她的双剑,闻人羲又怎么可能找不到她的毒药。
沉默了一会,她突然说道:“你是陆小凤的朋友?”
“是。”闻人羲说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陆小凤很重视他的朋友。”
“我当然知道。”
“若是他的朋友死了,他会很伤心的。”
“是啊,可是有的人,不能不杀。”
“而他要是知道他好朋友的死有他一份又该作何想法?”
“你是说你身上的毒?”
“若非我中了毒,你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制住我。”
“所以我不会轻易杀你。”闻人羲说道。
“哦?”公孙大娘握紧了双剑,有了武器在身边,她看上去有底气多了。
闻人羲掏出了一个琉璃制的瓶子,说道:“这是化功散的解药,你吃下去,调息三刻就可以恢复。”
公孙大娘有些迟疑,拿起了那个瓶子道:“然后呢?”
“你是陆小凤的朋友,所以我便给你个机会。”闻人羲道:“我们打一个赌,你恢复功力之后,若是能在我手下撑过百招不败,我便放你一马。你若是败了,离一百还差几招,你便吃几个糖炒栗子。”
停了片刻之后他说道:“而你要是跑了,这一斤糖炒栗子,我就一个一个的塞进你的嘴里。”
公孙大娘坐在那里坐了半晌之后,一仰头饮尽了瓶子里的药,开始调息。
闻人羲并掌一切,斩断了一根竹子,手指在竹子上轻轻的滑动,竹子就自动的断裂分割开来。
三刻的时间,他给自己削了一把竹剑。
大槐树底下陆小凤昏睡的很是舒服,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像是做了个美梦。
闻人羲笑了笑,脱掉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陆小凤砸吧了砸吧嘴,翻了个身。
此时闻人羲听到了身后剑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手中竹剑一挡,闻人羲急退,两三招就将战局引到了远离陆小凤的地方。
公孙大娘很美,当她舞剑的时候,那种美丽就达到了极致。
而且她的剑不仅美,而且充满着杀气。
杀气四溢,银光闪烁,岂不又是一种美。
但是闻人羲只看了她的几招,就觉得有些失望了,相比起薛红红的长歌飞虹剑,公孙大娘的剑势要差得多。
她太过依靠自己的外貌制造出来的美,反倒忽略了对于自身剑的磨练。
剑成了美的附庸,武功高则高矣,在剑道上却已是再难前进。
闻人羲突然觉得会对她严阵以待的自己有点可笑了。
一招,两招,公孙大娘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闻人羲表现出的实力只与她在伯仲之间,而且他一直只守不攻,百招她觉得自己还是能撑过去的。
第九十九招!她的眼里出现了一抹喜色。
紧接着,那抹喜色就像是烟花一样熄灭了。
——一把竹剑,已经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这是第一百招。
闻人羲拿了一个糖炒栗子,剥了壳放在了她的手上,说道:“愿赌服输,吃吧。”
公孙大娘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愿赌服输!”
说着她就把那个糖炒栗子栗子塞进了嘴里,很快她就毒性发作,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响。
又过了片刻,就什么声响都没了。
她死了。
闻人羲看着她死去,心里突然觉得怪怪的,他对这个女人恨之入骨,到了最后一刻,看着她毫不犹豫的吃进去那个糖炒栗子,又觉得有些佩服她。
面对着女人,男人大多是这种奇怪的生物,就连闻人羲也不能免俗。
月光正好,照在公孙大娘的脸上,哪怕是死了,她也依旧很美。
闻人羲觉得有什么从自己的身体里抽走了,一下子空荡荡的让他心慌。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陆小凤,睡醒了就别装了。”
作者有话要说:公孙大娘的便当已热好【笑
明明是一剑捅死就能解决的事偏偏被蠢作者折腾了这么久
觉得自己萌萌哒
双更完毕觉得自己已经X尽人亡的节奏了
陆小凤正式上线
小天使们有没有怀念蹦达蹦达的陆小鸡呢
最后惯例的求收藏,蠢作者都双更了,小天使们真的不收藏一下吗~【星星眼
以及表白时间,小天使们,我爱你们啊啊啊啊,请让我以身相许啊啊啊啊
☆、第二十章
闻人羲正坐在南王府的客房里,脸色僵硬怒火勃发,头发还在湿淋淋的往下滴着水。
门外悉悉索索了一阵以后就变得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外面的天已经发白了,对于闻人羲而言,又一个无眠的夜晚过去了。
同时,这也是一个虽然有些好事发生,但是糟心的事更多的夜晚。
那个夜里,公孙大娘死后陆小凤醒了吗?
他睡醒了,可是酒还没醒。
他今天足足喝了二十坛烈酒,这么多的酒,足够把他腌成一只醉鸡。
所以听到了闻人羲的话,他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就在那里傻笑个不停。
笑了一会,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站起来冲着闻人羲蹦达了过去,然后蹲了下来,仰着头,一本正经的看着他。
闻人羲本来还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看到了那只活蹦乱跳的陆小鸡,就觉得心里的苦闷就像是被大风吹走了一样。
他伸手想要揉一揉陆小凤的脑袋,却被陆小凤一扭头躲了过去。
陆小凤那两撇小胡子还一翘一翘的,就像是在抗议。
闻人羲抬腿想走,陆小凤就蹲在地上跟着动,两只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泛着水汽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他。
僵持了一小会之后,大概是酒劲又上来了,陆小凤有些倦倦的打了个呵欠,伸手扯了扯闻人羲的衣摆。
闻人羲无奈,只好蹲了下来。
谁知道他刚刚蹲下来,陆小凤就快速的转身一倒,身体一缩钻进了他的怀里,扭了扭身体,眼睛一闭开始睡觉。
居然拿我当床了。闻人羲哭笑不得的推了推陆小凤,想把他推醒,结果那只陆小鸡得寸进尺的整个身子就像是八爪鱼一样的扒在了他身上,嘴里还不停的发出一听就很假的呼噜声。
闻人羲抬起手打算硬把人扯下来,可是他的手才刚刚碰到陆小凤的领子,还没来得及用力,陆小凤就会立即睁开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要是接着用力,他就会开始扭啊扭啊的动个不停,活脱脱的三岁小孩的状态。
而且只要他一松手,陆小凤马上回归牛皮糖的状态,手脚并用和他贴的不能更紧。
有那么一瞬间闻人羲觉得自己就像是又养了一只鹰,随即就舍不得用力气把人撕下来了。
他站了起来,就当自己身上背了一个超大号的包袱,也没有管还躺在地上的公孙大娘的尸体,转身向庭院外走去。
无论他之后打算去干什么,现在都得找个地方放下身上这个大号行李。
这么深的夜里,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闻人羲不禁暗自庆幸不必被人看到。
起雾了,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里本不应有雾气,但是平地里就是生出了一层浓雾向着闻人羲扑过来。
这么浓的雾,让人眼前除了一片又一片的白茫茫之外什么都看不着,厚厚的水汽甚至让这个燥热的夜晚都变得凉爽起来。
陆小凤有些不安的咕哝了两声,身体动了动,竟是想翻个身。
闻人羲一手护住陆小凤,让他安分一点,另一只手一掌拍了出去。
雾气被拍散了,又翻涌着聚集了起来。
“玉罗刹。”他说道,语气里有些羞恼的意味。
“呵。”淡淡的笑声从雾气里传来,但竟辨不出出处,“你身上可真是带了个好生别致的装饰。”
陆小凤终于不动了,闻人羲凝神,片刻之后伸手拍出:“教主又精进了,恭喜。”
“同喜。”
“夜半拦路,何事相扰?”闻人羲问道。
“八月十五,紫禁之巅,你可知?”
“叶孤城的约战?”
“对。”
“西门吹雪应了?”
“应了。”
“那你也不至于来找我。”
“因为本座的儿子丢了!”
“哪个丢了?”
“两个都丢了!”
“哦?”闻人羲挑起了眉。
“阿雪去了珠光宝气阁回来就开始闭关,三天以后在静室里失踪了。”玉罗刹有些咬牙,他好不容易偷偷地跑出来看看儿子,结果儿子居然不见了,心塞塞。
而且为了封锁消息只能对外宣称人在闭关,偷偷地找。
“天宝前几日从总坛偷跑了出来,至今不见踪迹。”亲儿子没见着,回家发现养子也失踪了,更心塞。
“所以西门吹雪人不再,却应了邀战?”
“没错。”
闻人羲玩味的笑了笑,说道:“我会查的。”
“十五之前,找到人。”
八月十五的那场决战,西门吹雪必须要在,若是应了之后又爽约,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只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至于幕后真凶反倒是其次的,玉罗刹已经在心里暗暗地圈画好了几个可疑的人选。
“好。”闻人羲应了下来,别的不说,像这种漫无目的的找人还是昆仑擅长一些,毕竟卜卦这种技能完全就是在作弊。
更何况西域魔教不涉中原事务,少数的几个据点拿来找人根本不靠谱。
指尖轻点,闻人羲说道:“你可先去海上找找。”
“知道了。”
“对了。”闻人羲问道,“你可知胭脂烫?”
“胭脂烫?”本打算离去的玉罗刹顿了顿